破庙里死寂无声。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，和阿福啃咬骨头的细微声响。跳动的火光在断壁残垣上投下扭曲的影子，也映照着三张心思各异的脸。
陈默的目光如同实质，沉甸甸地压在柳明烟身上。那目光里没有猥亵，没有贪婪，只有一种穿透表象的锐利和洞悉一切的平静。柳明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，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恐惧。她按在旧书箱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，指甲几乎要嵌进那陈旧的木纹里。他看出来了！他一定看出来了！这个眼神凶狠、浑身透着市井气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洞察力的男人，识破了她的伪装！他会怎么做？告发？勒索？还是……更糟？
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，清冷的伪装摇摇欲坠，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惊慌和绝望。她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鹿，随时准备用尽最后力气跃下深渊，哪怕粉身碎骨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压垮柳明烟紧绷的神经时，陈默的目光却缓缓移开了。
他不再看她，而是重新落回地上那堆杂乱的铜钱上。他伸出手，粗糙的手指在一堆铜钱里拨弄了几下，精准地挑出了几枚柳明烟刚才指认的“景和通宝”和那两枚磨损严重的劣币，随手丢到一边，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。然后，他拿起一枚看起来相对完整、厚重的铜钱，在指尖掂了掂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，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：
“柳…先生，你说这枚，是‘永昌通宝’，值一文？”
柳明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愣，警惕地盯着陈默的动作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，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。
“那这些呢？”陈默又指了指被他挑出来剩下的、品相较好的铜钱。
“当…当朝‘永昌通宝’，足重者，皆值一文。”柳明烟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，依旧戒备。
陈默没再说话，只是沉默地将地上剩余的、被柳明烟判定为“足值”的铜钱一枚一枚地捡起来，重新包进那块破布里。动作很慢，很仔细。破庙里只剩下铜钱碰撞的轻微叮当声和他粗重的呼吸。
柳明烟的心悬在半空，猜不透陈默的意图。阿福则完全置身事外，啃完了最后一点肉筋，正意犹未尽地***木签上的油渍和调料，发出满足的“啧啧”声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沉默的陈默和紧张的柳明烟。
终于，陈默包好了那二十几枚铜钱，贴身藏好。他抬起头，目光再次看向柳明烟，这一次，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锐利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沉重如山的压力。
“柳先生，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，如同砂轮摩擦，“我信你的眼力。今天收的这些钱，按你说，只值二十七文。” 他停顿了一下，像是在积蓄力气，又像是在下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。“买肉花了十八文，盐三文。也就是说，忙活一天，搭进去一串肉，差点搭上命，最后落到手里的，只有六文钱。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，指向破庙外面那无边的黑暗，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自嘲：“外面，黑虎帮的赵四爷，明天会准时来收二十文的‘孝敬’。少一文，他就要砸摊子，还可能打断我的腿。”
柳明烟的心猛地一沉！二十文！陈默手里只剩六文！巨大的亏空！她瞬间明白了陈默此刻面临的绝境！这比识破她的身份更可怕！这是立刻就要到来的、***裸的生存危机！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胸前的书箱，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，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。她自身难保，卷入这样的麻烦，无异于自寻死路！
“六文钱，不够。”陈默的声音继续响起，疲惫中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，“想活下去，明天就得继续出摊，就得有肉，就得有盐，就得…把这二十文窟窿填上！还得赚出我们三个明天的饭钱！” 他的目光扫过柳明烟，最后落在还在舔签子的阿福身上。
三个？柳明烟猛地抬头，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！他…他把自己也算进去了？这怎么可能？
陈默没理会她的震惊，自顾自地说了下去，语速加快，像是在布置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：“肉，还得找老张头买，至少半斤，九文钱。盐，今天买的还能凑合，省着用。木签，我待会儿再削点。火，这里有。” 他指了指火堆。
“但钱呢？”柳明烟忍不住脱口而出，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，“你只有六文！半斤肉就要九文！明天拿什么买肉？拿什么应付那赵四爷？”
“这就是问题！”陈默猛地提高声音，目光如炬地逼视着柳明烟，“所以，柳先生，我现在需要你帮我算一笔账！”
柳明烟被他的气势慑住，下意识地回应：“算…算什么账？”
“算明天的命！”陈默斩钉截铁，“明天，我打算卖三十串！每串还是卖五文！按你说，当朝足重的‘永昌通宝’值一文。你告诉我，我收钱的时候，怎么才能最快认出哪些是足重的‘永昌通宝’？哪些是劣币？哪些是前朝的？怎么才能保证收进来的钱，每一文都值一文？怎么才能确保收到的钱，刚好够买肉、够应付赵四爷、还能剩下点让我们仨不饿死？！”
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般砸向柳明烟！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，带着迫在眉睫的生存压力！这不是风花雪月的清谈，而是血淋淋的、关乎生死的账目！
柳明烟彻底懵了。她看着陈默那张在火光下显得异常坚毅又异常疲惫的脸，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、对活下去的渴望和对她的“压榨”，大脑一片混乱。帮她？不，这是在***裸地利用她的技能！把她绑上这艘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！可拒绝？看着眼前这双眼睛，听着那二十文“孝敬”的威胁，她似乎…别无选择？拒绝，可能立刻就会被赶出这暂时的避风港，暴露在更可怕的未知危险中……
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。理智告诉她快逃，远离这个麻烦和这个男人！但陈默话语中那“我们仨”三个字，却又像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，让她冰冷绝望的心底，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不该有的涟漪。
“我…”柳明烟张了张嘴，声音艰涩。
“柳先生，”陈默的声音低沉下来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，“这破庙，有火，能挡点风。明天我出摊，你帮我管账收钱，认准了钱，一文都不能错！收到的钱，你管着！买肉，买盐，付‘孝敬’，都从里面出！剩下的…我们分！” 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阿福，“这小子，叫阿福。他力气大，能打杂，穿串，看火，跑腿，都行。以后，他跟着我。”
他伸出手指，点向柳明烟，又点向自己，最后划过阿福：“你，管账，收钱，买东西，算清楚我们仨是死是活！我，烤肉，卖串，对付那些牛鬼蛇神！他，打杂，出力气！我们三个，搭伙！”
草台班子！一个乞丐头子，一个女扮男装的落难账房，一个饿疯了的流民少年！一个为了活下去而临时拼凑的、摇摇欲坠的、随时可能散伙或覆灭的草台班子！
柳明烟被陈默这简单粗暴、却又直指核心的“分工”惊呆了！这简直是…疯狂！但在这疯狂的表象下，却又有一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、野蛮而直接的生命力！
“搭…搭伙？”柳明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“对！搭伙！”陈默斩钉截铁，目光扫过柳明烟依旧按在书箱上的手，又落在她苍白惊惶的脸上，声音压低，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深意，“各取所需，互不深究。你帮我管好账，管好钱，我保你有火烤，有…肉吃。” 他在“互不深究”和“肉吃”上，刻意加重了语气。
柳明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！他果然知道！他不仅知道，还用这个作为交换条件！他用“互不深究”换取她的管账能力，用暂时的“庇护”和“食物”换取她的劳力！这是***裸的交易！是悬崖边的结盟！
巨大的屈辱感和一丝隐秘的、被看穿后的恐慌涌上心头。但在这屈辱和恐慌之下，那冰冷的、对死亡的恐惧，和对温暖与食物的本能渴望，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，缠绕着她的理智。
她看着陈默那双疲惫却异常坚定的眼睛，又看了看旁边懵懂无知、只对食物有反应的阿福，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怀中那个藏着秘密和唯一希望的书箱上。留在这里，卷入黑虎帮的漩涡，危险至极。但离开……这茫茫黑夜，她一个弱女子（即使伪装），又能去哪里？又能活多久？
生存的砝码，最终压倒了所有的清高、戒备和恐惧。
柳明烟深吸了一口气，那口气息带着破庙的腐朽和陈默烤肉的余味，也带着她认命般的决绝。她缓缓松开了死死按在书箱上的手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，又像是交出了某种无形的***。她抬起下巴，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属于“柳先生”的体面，声音依旧清冷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认命：
“好。账，我来管。钱，我来收。买肉买盐，我来办。但…” 她目光直视陈默，带着最后的坚持，“收到的钱，每一笔，入账。花出的钱，每一笔，出账。账目，必须清楚！盈亏，必须分明！你…你不能随意支取！”
这是她最后的底线，也是她维持自尊和掌控感的方式。
陈默看着柳明烟眼中那混合着屈辱、警惕和一丝终于落地的决然，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也稍稍放下。他点了点头，言简意赅：“行！账目你管，钱你管。我只管烤串和卖串。阿福，听你使唤，力气活归他。” 他转头看向还在舔木签的阿福，“阿福，以后，这位…柳先生的话，就是我的话！让你干啥，你就干啥！听见没？”
阿福茫然地抬起头，看看陈默，又看看柳明烟，似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。但他对“柳先生”这个称呼没什么反应，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，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，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那根已经被舔得发亮的木签上。
草台班子，就在这破庙的篝火旁、血腥的余味中、巨大的生存压力下，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，初步成型了。
陈默不再废话，立刻行动。他拿起那根沾过脑浆和狗血的粗木棍，用锋利的碎瓦片开始削制新的木签。动作麻利而专注。柳明烟则抱着她的书箱，小心翼翼地挪到火堆旁离陈默和阿福都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。她打开书箱，里面只有几本旧得发黄、边角磨损的书册，几支秃了毛的毛笔，一个干涸开裂的墨锭，还有一小叠裁剪粗糙、同样泛黄的草纸。她拿起一张草纸，又小心地掰了一小块墨锭，借着火光，用瓦罐里浑浊的水慢慢研磨。动作生涩，显然很久没做过了。
阿福舔完了木签，意犹未尽，但看到陈默在削签子，便也凑过去，学着陈默的样子，捡起一根小点的树枝，笨拙地用石头磨平。虽然动作歪歪扭扭，磨出来的签子也粗细不均，但那份认真的劲头，倒是让陈默有些意外。
破庙里暂时只剩下削木头、磨墨、柴火燃烧的声音。一种奇异的、临时搭建的“合作”氛围在弥漫，驱散了些许之前的紧张和死寂。但每个人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石头——明天的二十文，像一道催命符。
柳明烟磨好了墨，用秃笔蘸了蘸，小心翼翼地在草纸最上方写下几个清秀而略显拘谨的小字： “陈记流水”。
然后，在下面第一行，她写下： “本日结余：铜钱二十七文（足值永昌通宝）。”
写到“二十七文”时，她的笔尖顿了一下。她知道，这二十七文里，包含了陈默今天所有的辛苦和风险。而这二十七文，明天就要被那个凶神恶煞的赵四爷拿走二十文……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。
陈默削好了十几根新签子，又拿出剩下那点珍贵的辣椒和孜然，小心地砸碎研磨成粉。火光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，额角的布条渗着一点暗红。他必须确保明天的调料味道足够霸道，足够吸引人，才能卖出足够的串，填补那个巨大的窟窿。
阿福磨好了几根歪歪扭扭的木签，献宝似的递给陈默。陈默接过来看了看，虽然粗糙，但勉强能用。他拍了拍阿福瘦削的肩膀，难得地说了句：“还行，接着磨。”
阿福似乎得到了莫大的鼓励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，露出几颗白牙，更加卖力地磨了起来。
夜渐深。破庙外的风似乎更大了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火堆的光芒摇曳，将三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。
柳明烟终于写完了今天的“流水账”，将那张写着“二十七文”的草纸小心地折好，放进书箱最底层。她抱着书箱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，闭上眼睛。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，但恐惧和焦虑让她难以入睡。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，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。陈默那洞悉一切的眼神，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。
陈默也靠墙坐着，怀里抱着那根粗木棍。他同样毫无睡意。二十文的压力像巨石压在胸口。柳明烟的身份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。阿福的忠诚和能力还是个未知数。黑虎帮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。千头万绪，纷乱如麻。
他侧过头，目光落在柳明烟紧紧抱着的那个旧书箱上。火光下，书箱盖子的缝隙似乎没有完全合拢，借着跳动的光影，他隐约看到里面除了书本纸张，似乎……还有一抹极其微弱的、不属于纸张的、带着点丝绸质感的反光？
那是什么？
是她的秘密？
还是……更大的麻烦？
小说《舌尖上的异界：从摆摊到烧烤帝国》 第9章 试读结束。
舌尖上的异界 从摆摊到烧烤帝国全文阅读（陈默李三）最新章节_舌尖上的异界 从摆摊到烧烤帝国全文阅读